第3章 宜清苑
天刚擦黑，江明汨一行己经回到了忠勇侯府。
一入眼，便是门前两座庄严的石狮子。
漆黑的大门，烫金的牌匾，无不彰显着忠勇侯府的气派却不华贵。
忠勇侯府是洪武帝念在江鄱有功，新赐的宅子。
要说江鄱此人，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。
年少的时候，一次瘟疫，父母双亡，家中穷困潦倒，吃乡里的百家饭长大的，当然也不是人人家里都富足的有多一口饭给他，赶上灾年，为了口吃食，也干过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。
乡人们念在他年幼，又没有父母教养，也就训斥几句，并未过多苛责。
后来遇到个新迁来的王姓的庄户人，膝下无子，看他机灵，便收在家中，想着帮着家里干干农活，给他一口饭吃。
江鄱十五岁那年，乌喇动乱，到了他在的乡里征兵。
江鄱二话不说便投了军。
江鄱初时颇为感激王姓庄户人的养育，收到的饷粮也托人给了一些回去。
再后来，随着军队的迁徙，也就断了联系。
江鄱也是英勇异常，拿出了不怕死的劲头，再加上几分运气，居然让他一步步走到了高位。
后来不知道什么机缘就被威武大将军常盛赏识，还把自己的外甥女许配给他。
之后仕途便一路顺遂，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。
这个宅子也是前朝收回来的废宅，给了江鄱做了忠勇侯府。
奈何，江鄱毫无家底，仅仅就是自己挣下的军饷，还有苏彤的陪嫁，故而这个宅子，也就是简简单单的修整过，并不奢华精致。
倒是与江鄱这个武将身份颇为契合。
甚至还被洪武帝夸赞过勤俭不奢靡。
为他赢得了满朝文武的好口碑。
故而江鄱也就心甘情愿的不去大修宅子。
整个忠勇侯府，最精致华贵的院子，便是江明汨的宜清苑。
江明汨自打一出生便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大小姐。
江鄱和苏彤，只得一子一女。
江鄱向来对儿子颇为严苛，而对女儿却是万般纵容。
苏彤对于自己这个娇娇媚媚的女儿更是百般疼惜。
苏彤虽为孤女，但父亲却是扬州有名的富户，出嫁时哥哥苏青之为苏彤准备了厚厚的嫁妆。
舅舅常盛更厚厚地添了一笔。
丈夫对儿子要求严苛，厉行节俭，故而苏彤把心思更多的花在养育女儿身上，照顾的无一不精细，吃穿用度无一不金贵。
宜清苑更是被布置的华贵、精致，又有几分雅韵。
裕王夫妇，因膝下无女，江明汨又有与齐澈的口头婚约，对江明汨也是如同亲生女儿般疼爱，得点儿稀罕物，便差遣齐澈送到忠勇侯府。
江明汨是真正娇养养大的贵女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容貌愈加出众。
如此一个美人，受此劫难，旁人都心疼几分。
柳嬷嬷差小厮提前通知了府里的管事。
等他们到的时候，江明汨的贴身侍婢谷青和稻白己经在门口候着了，一起小心翼翼的把江明汨托抱到她的宜清苑。
谷青、稻白两人听到小厮传来消息，登时一惊。
今日因是裕王府家宴，苏彤担心江明汨淘气，谷青和稻白规劝不了，便让柳嬷嬷跟着去了裕王府。
谷青和稻白自小便跟跟随江明汨。
江明汨虽然骄纵，但却极为护短，对于自己房里的人，一首都是极力维护。
谷青和稻白，是家生子的孤儿，命运也是颇为悲惨，无依无靠，遇到个千娇百媚的的大小姐，又不苛责下人，自是忠心伺候。
平日里，也是恩赏不断。
主仆感情甚深。
听到江明汨突然遭此劫难，不禁都红了眼眶。
将江明汨安置在宜清苑内室的黄花梨拔步床上，柳嬷嬷和谷青忙去小厨房根据秦逍的医嘱，去烹煮药汤，安排热水。
留稻白在江明汨身边伺候。
在裕王府的时候，秦逍的施针，唤醒了江明汨。
但正月里跌入寒潭，即使抢救及时，也是损耗了元气。
江明汨忽冷忽热，心悸难忍，如同浮在云端，时而无力地飘着，时而又是极速下坠的眩晕。
加上上一世的伤心种种，彼时痛久不知痛，还能强颜欢笑，此时知道又回到自己儿时，又回到母亲身边，一切又有了新的盼望，反而喜极生悲，时不时在梦中抽泣哽咽。
一旁的稻白看着心疼极了。
此时卧在床上的江明汨，软软地微缩着躺在床上。
柳叶眉一蹙，让人心生怜惜。
白瓷般的小脸，透亮明澈，说不出的柔嫩细腻。
脸颊泛着不寻常的红晕，显得更加娇媚可人。
唇若点樱，轻启间见可见皓齿朵朵。
纤纤玉手攥着朱色锦被。
忽得，江明汨睁开了眼睛。
那对眸子，如琥珀般清澈，只是多了几分清冽的愁思，不似之前明媚。
“小姐，你醒啦！
醒来就好，醒来就好，要不要喝口蜜水润润嗓子！
稻白眼含热泪地激动道。
江明汨晃了晃神，看清了床顶上的鹅黄色细纱，赤金线星星点点地绣着她钟爱的金桂图样。
这是乌喇进贡的幻云纱，密而不闷，绵软柔润，又用苏杭八月的丹桂一遍遍晕染，不但色如深入桂花林中，连味道都是淡淡的桂花香甜。
隆隆冬日在烧了地龙的房间悬挂，满室馨香，别有一番雅致。
这是这年除夕，宫里射弈比试，齐澈得了头名的奖励。
淡淡桂香萦绕鼻尖，江明汨再一次确信了自己回到了洪武三十七年的正月，因为这一年的冬月，乌喇再一次动乱，皇子齐浈亲征，夷平乌喇，大火在那片富饶的草原烧了三天三夜，从此幻云纱也失传了。
看着身边泪眼汪汪的稻白，洁白的小脸，还有几分稚嫩，却也是一副少年老成，端庄持重的样子，一双丹凤眼，赤诚真挚。
上一世的稻白，也是个忠心护主的丫鬟。
为了保全江明汨清白，主动引开了欧阳中靖，无奈被纳入中书令府邸，后小产致死。
江明汨一度万分自责，若不是自己识人不清，怎会陷入那样的囹圄？
怎会累得一个稳重大方的忠仆，落得一个色诱外男、争风吃醋的的名声？
江明汨轻轻握住了稻白的手，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，为自己，为稻白，为自己失去的一切。
上一世的江明汨，骄纵任性，误信谗言，落得一个无依无靠，被人百般轻贱，最后不得不以死略为弥补自己的愧疚之心。
稻白见江明汨流泪，以为她撒娇示弱。
抹着泪水微笑着安慰她“奴婢听说，这次虽然凶险，但秦先生可是神医，几针下去，小姐便精神了，只是后面可能要高热几天，裕王府也是送了足足的药备着，可能就难受那么一下，就好了！
小姐别担心！
只要安安稳稳地躺着，多休息，乖乖吃药，自然会没事的！
再好好养养，二月份的品春宴，咱们小姐肯定还是最美那个！
江明汨看稻白絮絮叨叨地哄她，心中一暖。
笑着给她点点头，眼眸中仿佛带有星光。
经历过生死，此时，并不想开口说些什么，看着自己珍爱的一切都在，就己经很是满足。
江明汨如今没什么力气，有些高热，浑身疲惫不堪，昏昏沉沉时睡时醒。
醒来的时候便躺在床上想这一切发生的缘故，想着想着便又觉得无所谓追究这个结果。
既然回来了，那就避开那些不好的结果，让身边的人得到一个善终。
打定了心思，便安安稳稳地睡去了。
大概是心事落定，又乖巧的吃药。
这次的高热，居然一夜便消了。
只是江明汨大概是过于疲惫，一首都在昏睡中。
这期间，江明澄着急忙慌地来到妹妹榻前，听刘嬷嬷说了事情的经过，刚要发作，便被苏彤以打扰妹妹休养劝了出去。
幸好，如今江明澄在御前护卫司任副都统，也是对人情世故有了几分历练，其中的腌臢，不需母亲赘言便也懂了，自然不敢轻举妄动。
他隐晦地看着母亲，俊朗的眉峰挑着，思量着如何开口去跟母亲确认心里那个想法。
苏彤看着这个己经渐渐脱去稚气的儿子，自然知道他懂了。
江明澄虽然被江鄱培养的武人性格，但内心却极其细腻，对外处事也是更为周到圆滑。
他没有经历过江鄱的穷困潦倒，一出生便是侯府的嫡长子，从小便耳濡目染贵族圈里的尔虞我诈。
如今在御前当差，更是将母亲从小便教诲的“不听，不说，不看，心清政策，奉行的淋漓尽致。
江明汨此次受难，却触动了江明澄的逆鳞。
以前他一首都是只忠于皇上的忠臣，他惯用的原则便是谁坐在王位上，便忠于谁。
这也是他小小年纪，便深得圣上信任的原因。
纯臣，是他入仕第一天，母亲拉他进房措辞严厉的唯一叮嘱。
如今……如果涉及到他最珍重的亲人，一切都要再思量思量了。
如果只能选一个，他自然是想家人过得舒心、自在。
而有人，现在便把妹妹当肉中刺急于剔出。
这一点让他怀疑，娇柔的妹妹是否可以平顺过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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